自船舶处到河上洲大约只需要半个多小时的行程,然而,张姐的娘家就住在河上洲的对岸,我只好先陪了她回一次娘家。张姐的娘家在河南岸一个叫黄草尾的村子。在从文先生的记忆里那里多橘柚,一个种菜园的周家四女儿还曾与不知什么来历的团长及成衣店的学徒发生过一些简单清淡的故事(现在全收在那叫《湘西》的册子里),那姑娘的名字我记得清晰,叫“天天”。
我一边层层叠叠上了石阶,一边询问张姐过去这一切是否还有存在的可能。
导游张姐告诉我,橘柚林子这黄草尾一带倒是有的,可这周家的听闻却从未有人提起过。当然,周姓人家在村外好像也是有一户,可不是种菜而是种田、种油桐树的。我在这一刻也为自己这种一门心思的考古活动感到好笑起来,同时又有些难受。船近河上洲你便可发现陆地离水面不过只是几米的高度,并且据张姐说,这个高度总也保持着相对的不变化。
而沅水一气可以涨上十几二十米,而“河上洲”却永远是“河上洲”,不受任何损害,那情况好像这样大的一块地轻得如浮萍般。可惜的便是这样一个不受水涨潮落影响的地方,如今却一共只居住了二十人。我们上岸的地方,一个老汉正在水里洗些什么。背景是一栋砖砌二层楼房。张嫂说,河上洲人丁兴旺时那曾是个小学校,每日上下课时尤其热闹。
我从落满尘埃的空教室走过,还可想见某日书声朗朗的情景。穿过小学校,白塔就在眼前。长草、藤蔓四处疯一样地长开了,藤上挂着不知名的青色果子,在太阳下光可鉴人。这里无疑是一处废址了。我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和尚庙的踪迹,却找到一块字迹已模糊的石碑,高约两米,宽一米,有一角缺损,可依稀辨出有一段文字为“……余观古人建都立邑,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大抵回天地自然之兴而节其盈缩,宣其壅遏……”末尾的署名不清,年份却是道光二十九年无疑。
进塔,第一层的毁坏看来很是严重,灰泥落了一地,上塔的梯子也毁坏了,只有一根木头依墙而立,上一端搭着二层的楼板。仔细分析这木头上有规则的楔口,显然是毁坏了的梯子的一部分。我们借用这些楔口爬上了塔的第二层,上面的建筑、屏风、楼梯、扶把则均完好。然而张姐却不愿意再上,让我和船夫往上,自己则下楼等我们去了。这六角形的塔保存得极其完好,大约因为不常有游人的缘故。楼梯上灰尘聚积,但仍可以见到扶手上的刻花,形状虽很简单,但是古朴大方、恰到好处。
在塔里,楼梯很窄,才可走一人,一边有木质镂空屏风一扇,从上到下,人在这曲折狭窄的楼梯上行走,在这密而透风的屏风前后时隐时现,感觉里就像回到了那老早的时代,真有说不出的神秘。虽是青天白日里,可我却突然觉得迎面走来一人是那时建塔的古人或者扫塔的僧人,对我这现代的游人视若无睹,直直逼来,最后从我体内穿过,又不着一迹地消失。我即刻一声惊呼,引得那船工立刻探头过来,见我安好地站在楼梯之上,只是脸色煞白,才吁一口气道:“怎么,白日里见鬼了?”我摇摇头,知道这一带的人无不信神奉巫,因此不敢随意乱说。
最后,塔高八层,中间供一泥塑菩萨,应是护塔之神。我上楼时船工已在那儿拜开了。仰头可见上梁上的红、黑字书“道光二十九年”字样。从这里向下望,可以见到泊着的船(渡我过来的那一条),沅江宽阔的江面,及两岸村落树木。回城的途中,我注意到一棵已死的光树,竖在河的中央,张姐说,那以前是一棵合欢树,离她家不过二十来米。我顺势想去,树下的房屋应当还在,在水下构成一道神秘的风景,诉说一些过往的人事,不知可有谁听?